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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风

放大字体  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:2024-12-23 02:27:59  浏览次数:62
核心提示:  我们的家,住在磙子河西侧。小小的磙子河,发源于牛迹山,由北向南,穿朋兴店,过十五里港,一条清清亮亮的细流,一路缠绵悱

  我们的家,住在磙子河西侧。小小的磙子河,发源于牛迹山,由北向南,穿朋兴店,过十五里港,一条清清亮亮的细流,一路缠绵悱恻,浅唱低吟,来到我们的家乡。河对面,是许家桥,历史上,我们河西的人,曾因争夺河水溉禾,或者姻亲之间争强好胜,捏着冲担,举着铁锹,齐齐呐喊着趟过磙子河,把许家桥相关的人,揍个嘴歪鼻塌。后来,许家桥出了几个强人,轰轰烈烈地干过几桩杀人越货的豪迈之事,自此,河西人,变得十分谨慎小心,唯恐强人跑过来复仇。河西人的隐忍,换来两岸的太平岁月。

  梦春和青的家,住在河堤边,只有我家,离磙子河略远,一路小跑要十分钟才能到达河岸。我们读书的凤凰砦小学,恰在他们两家中间点上。关于那些童年玩伴之间的趣事,以及无猜的友谊,暂且不表了。

  寒假里,雪一连下了几天。江汉平原的风雪,迥异于其他任何地方。这里的风,象是一群从天上飞下来的鸭子,被人用竹竿子驱赶着,一阵紧似一阵。鸭群在田野上,冲过沟渠,塘堰连滚带跑地嚣叫着,翻越坡岗和湾子里农家的院墙,丝毫也不停止脚步,贴着地面,挟裹着雪雾,向无垠的平原深处肆虐。夜里的风,带着尖利的哨音,风想掀翻屋顶,想吹断电线杆,想把老宅旁祖父年轻时种下的那株老槐连根拔掉,结果呢,屋顶只抖动了几下,那些经年的尘埃纷纷扬扬落了一地。电线杆儿被斜拉的铁索深深钉在泥土里,它依然傲慢地伫立于苍莽的雪野。至于老槐树,风更是打错算盘啦!老槐的躯干长满龙卷风图案一样的疙瘩,那疙瘩皆拳头大小,旋转的纹理扭结成图案,酷似眼睛,象人的眼,也象牛的眼,也象诸如驴呀骡马的眼睛。乍看,那躯干上尽是眼睛。那些眼睛扭结的纹理,隐藏不住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。就连老槐树上那个喜鹊窝也毫发无损。所以,风想连根拔起槐树,是做白日梦了。风雪肆虐几天几夜后,终于疲惫地败下阵来。

  清早,东方的天际呈现出一片粉白的云带,白云隐蔽不住久违的红日,恰如一枚敲开的鸡蛋,赤红的光晕,渐渐浸润了厚厚的云层。天晴啦。下雪那天,我们约好大雪初晴时,一起去孝感城买书看。在那个文学的年代里,我们三个文青,最幸福的事就是,从家里步行十五里去城里买一本刊名叫《春风》的文学杂志,记得这本杂志出生在遥远的北方雪国,吉林长春市斯大林街。在漫长寂寞的冬天里,轮流传看。这本刊物,并不是她有多么高雅玄奥,盖因她的文字极富亲和力,想象那篇篇文章,一定出自与我等相仿青少年文青之笔。它们象一缕缕春风,从遥远不可知的地方吹来。熨帖着三个少年的心房。恰好那刊名就叫做《春风》!

  那时,我们都是凤凰砦小学的学生,小学五年级读完后,学校成立了初中部,初中时,我们被分配在一个班里。梦春的父亲是当时生产队的拖拉机手,一个大雾天,他父亲驾驶拖拉机翻过无人值守的涂家河京广铁路道口,突然遭遇机器熄火,面对鸣着长笛,喘着粗气,急驰而来的火车,这个汉子没有选择逃生,在他手忙脚乱,企图再次启动机器的瞬间,轰隆隆的火车,将他和拖拉机甩到几丈远的水沟里。这一年,梦春九岁。从此,梦春的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幼弟,象只母鸡,无论风雨,无论寒暑,脚手不停歇地在田地里觅食。苦寒的日子太过漫长,他的母亲终于支撑不住,寻嫁到河那边的胡家湾。梦春是长子,他舍不下弯腰驼背长常咳喘不止的祖父,母亲和两个幼弟走过磙子河的水泥桥时,梦春躲藏在灌木丛中,清亮的泪水从他充满灵气的眼眶涌出,他咬着嘴唇哭得差点昏死过去。母亲和弟弟们离开的日子,梦春与驼背祖父相依为命,我们再难看到他咧嘴的笑和那一对调皮的小虎牙。实在想母亲和两个弟弟了,放学后,梦春约上我和青,坐在堤弯里,痴痴地望着河对岸那个叫胡家湾的村落。我们一直坐到月儿从东边悄悄升起,冰冷的露水不知不觉打湿了我们的发梢,冬夜的寒风,灌进我们的衣领和袖口,我们在清冷的月华里向各自的家走去。

  青的父亲是位锯匠。这个行当今天已消亡。那个年代,家具行业所用的木板,都是用人工把圆木裁割成板材。怎么栽?两个壮汉,相向各握锯子两端,来回拉扯,银白的锯带往返如梭,沙沙,沙沙,白花花的锯末如初雪飞扬。青的父亲腰上勒着布带,双手腕部勒着布条,腹部鼓着气,头上象蒸笼冒着热气,浑身象被雨水淋湿一样,淌下豆大的汗珠。青的母亲盲了双眼,不能去生产队劳动,父母生育下四男一女,七张嘴,基本靠他做锯匠的父亲养活。

  看见梦春和青时,他们早已在大队部的屋檐下跺着双脚,两手窝在嘴巴上呵气取暖。三个人同时伸手相击。我们走过三架屋,趟过徐家冲,穿窑湾,翻过铁路货场后,就是小小的火车站广场,从这里到孝感城,还有十里路。广场上停泊着开往城关的公交车,车顶堆积着厚棉被似的雪。司机把头探出窗外,看着我们三个裤腿和鞋底沾满泥水的孩子。为了省下每人一角钱车费,我们选择步行去城里。

  沿途高高低低的屋顶,和路侧的树木,电杆,以及不远处的菜地,麦地都被雪包裹,显得雍肿肥大。几只麻鹊从电线杆上飞下来,蹦跳在路中央寻找食物。这条从火车站出发,窄小得只容两个汽车相向而行的柏油路,它的尽头就是孝感城,城里的邮政局旁开着一间门脸,售卖很多文学杂志和其他书刊,画报,几乎每个月,我们都会去那个店里,买回我们喜爱的文学类杂志,那个店里的售货员,看到我们时,问都不问我们,直接把手伸向货架,取出那个名字绿意盎然的杂志。刊物封面上,是一条冰雪开始融化的小河,清冽的河水,在一堆乱石中迸溅,激起银白的水花,旁边的石缝里,一株不甚粗大的柳树,披散着枝条,那摇曳的柳丝,绽着点点新绿。单单是这样的画面,就足以吸引了我们的心灵。那消融的冰雪,那清澈可喜的哗哗流水,那呼之欲绽的新芽。

  春天的时候,学校周围的田野里,油菜花金黄,蚕豆花淡紫,胡萝卜的长缨窜出半人高,细碎粉白的花蕊,象乡村除夕夜空里,绽放的烟花,满天璀璨。四月的田野,各种花儿,吵吵闹闹地开成一片,绊根儿草,野麦弯,狗尾巴,恣意汪洋,爬满每一寸土地,正所谓,烂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。学校南的水塘坡上,丛生着菖蒲,黑色的蝌蚪,一群群在清亮的春水里游弋。草青,水碧,空气芬芳,池塘和沟渠里的水也散发着香味。

  这一年,班里的女生只剩下七人。庄稼人认为女孩儿终究是别家的人。初中时代,男孩女孩腼腆起来,不再象小学时,下课后在一起疯疯闹闹。梦春的嘴唇上长出一圈绒毛,象幼蚕爬满他的双唇。班上的女同学变得鬼鬼祟祟,她们常常形迹可疑地聚在一起,议论某某男同学。小艾长着一张严凤英的脸,巧的是,嗓子好得也象严凤英。小艾是我们班唯一的城里人。她的父亲是城关刻字社的职员,拿公家薪水,外婆家和梦春同在一个湾子里。外婆疼爱她,舍不得这个掌上明珠,生死不依与她父母达成协议,外婆说,只有等她老死了,你们才可以把小艾接回城里去,于是小艾才屈就这个乡村学校。按村中辈分,小艾长梦春一辈。这年春天,大队部放映电影《天仙配》,一时间,初中班的男生女生,在无人注意时,躲躲闪闪地模仿影片里的董郎和七仙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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